Published using Google Docs
來自五星的你 S2E5 逐字稿:Glacier Kwong
Updated automatically every 5 minutes

S2E5.  鄺頌晴 Glacier Kwong:Our loss is your loss( 香港/德國)

(音檔連結

陳映妤(主持人):你是哪裡出生的?

鄺頌晴: 香港

陳:幾年出生的?

鄺:  1996

陳:1997年7月1日,你一歲的時候,香港跟中國發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。是什麼事?

鄺:主權移交

陳:小時候對中國的印象是什麼?

鄺:大概記得是,很多人都談論六四,然後就沒有其他了

陳:你成長階段主要說哪些語言?

鄺:我主要說粵語,就廣東話,跟英文

陳:你是哪一國人?

鄺:香港人

陳:你怎麼形容中國這塊土地?

鄺:它是由很多不同的民族組成的。而現在當權政府是沒有正當合法性,而當上統治者的

陳:你流亡多久了?

鄺:剛好兩年,現在剛剛兩年

******

陳映妤(主持人):這裡是鬼島之音,你現在正在收聽的是《來自五星的你》第二季。本節目會邀請居住在歐洲的華文母語者,或者曾經在中國住過一段時間的歐洲人與中亞人們,藉由各方觀點來跟我們分享中國在歐洲的影響力

*****

吳怡慈(製作人):歡迎回到《來自五星的你》,我是鬼島之音的Emily

吳:香港在2020年6月實施了港版國家安全法之後,許多民運人士入獄,包括26歲的黃之鋒還有75歲的壹傳媒創辦人黎智英,這些,我們在《來自五星的你》的第一季有常提到。今年三月,三位前香港六四天安門燭光晚會的組織者被判刑 4.5個月,就因為他們拒絕提供給政府已經解散的支聯會的,前會議記錄、財務紀錄、等詳細記錄

吳:自從2019年開始,許多民運人士離開香港,不管他們在海外是暫時留學還是工作,他們都還繼續他們之前的倡議工作:跟當地的民主陣線合作,或是用其他方式為香港發聲;今天的來賓也就是其中一位這樣子的面孔

吳:今天,除了會聽到,這位民運人士在2019-2020年香港抗爭時期,她在海外的角色;她也分享她對於德國的中國政策的觀察與警告;但,我們的錄音時間是去年七月,那個時候,德國現任總理 Olaf Scholz 還未去到北京跟習近平會面,英國的 Liz Truss 也尚未上任首相再下任

吳:今天的對話是一個了解德國對中政策的出發點。簡單說,就是貿易,德國該如何平衡貿易及民主價值

吳:這集播出後,我們將以文字報導的方式,更新德國的情況,我們邀請聽眾訂閱我們的電子報,電子報的連結我們將寫在 shownotes 裡

吳:接下來,我把麥克風交給主持人陳映妤。本集採訪時間為,2022 年 7月 25 日

****

陳:今天我們邀請到一位活躍的香港社運人士鄺頌晴。今年 26 歲,頌晴在 2019年流亡到歐洲,現在為德國漢堡大學博士班學生,研究歐盟法,與數位人權

陳:鄺頌晴 17歲的時候,她在香港雨傘運動的街頭上,用著流利的英文面對攝影機說了一段 90秒的話,呼應國際人士幫助香港,幫助香港取得民主。這個影片,片名《我是香港人:請救救香港》,累積超過百萬人的觀看次數,引起國際各界的關注

陳:但其實鄺頌晴從 15歲開始就上街頭,她跟香港民主人士黃之鋒屬於同一個年代,他們關注的議題,跟香港的政治發展環環相扣

鄺:中國其實持續在擴張,而且它沒有在顧你那些什麼遊戲規則的。它只是想要把手伸到有能伸多長就伸多長。就是真的不要覺得,我們是跟你無關的。我們只是在前面幫你頂住

陳:十多年前,2011年,鄺頌晴成立了「鍵盤戰線」提倡言論自由,但隨著人們對數位資訊的仰賴,及國家政權對這些資訊的監控,鄺頌晴將注意力轉移至,數位人權

陳:從香港到德國,頌晴將帶我們了解德國作為一個二戰後脫離獨裁政權的民主國家,如何看待中國科技公司在海外的影響力,和制定的政策。試圖提醒世界,保護自身隱私權,還有言論自由的重要

*****

陳:我們歡迎鄺頌晴,頌晴你好!

鄺:哈囉你好,謝謝你們邀請我來。我是鄺頌晴,我現在是漢堡大學的博士生,同時也是 IPAC 的、香港倡議的負責人。我以前是「鍵盤戰線」的發言人。現在在德國跟英國之間流亡當中

陳:頌晴第一次參與社會運動,是在2012年,當時她才 15、16 歲。香港政府提案要擴大版權條例法,但引起許多藝術家、創作者、及網民的反對。他們認為,此修訂會打壓創作的自由,像是批評政府施政的惡搞圖片啊、二次創作的迷因或是影音等等,都可能落入此法案監控的範圍

陳:那一年,也是香港社運蓬勃的年代,臉書等社群媒體剛興起的年代。可以帶我們回到你第一次上街的場景嗎?是什麼讓你覺得你跟這件事情有關,讓你開始走上街頭抗議?

鄺:那個時候,我真的很喜歡看那些政治的迷因。那其實是我開始能夠接觸政治的一個開端。就是那個時候。關於惡搞、或是迷因那一種,真的是很多人表達意見、或接觸政治的一個方法。從小看那些惡搞的東西長大的。我就覺得很有趣,就是只有這東西,你才能吸引一個本來對政治沒有認識的人。因為就是你要讀理論、你要看新聞,其實有滿多時候都是滿悶的。所以這東西對我來說都是非常重要。而看到政府嘗試要修改一個法例,那是會影響那些東西的發表跟創作的話,那我覺得問題很大。因為那個是事關創作自由、跟言論自由的

鄺:  因為這是政治的傳訊的工作,就是你要接觸越多人越好嘛。那所以就在這個理解的底下,我都覺得喔好,那應該要做點東西、做點事情、去處理這個事情。所以 2012 年的時候就上街遊行、抗議這個東西。然後就成爲了鍵盤戰線的發言人。然後這一路走來,好像是就挖了個坑,就一直一條路走到底

陳:你記得那時候上街的場景是在哪裡嗎?

鄺:現在想起來還是滿有趣,滿像是有一天你去郊遊的感覺。那感覺是非常輕鬆跟放鬆的。我們先在銅鑼灣集合,在維多利亞公園、中央圖書館那邊,然後大家就拿著標語,然後就一起遊行到政府總部。 那其實在那個年代,2012 年的時候,其實所有東西都非常和平,最激烈就是有人抗議說,你只開兩條行車線給我們太擠了,我們要爭取多兩條。所以別人都衝出去。這就是我們所會看到的衝突的畫面

鄺:而當年 12 年最最最誇張事情就是黃之鋒。他作為一個只有跟我一樣,好像15歲的小孩子。爭取要開大一點的行車線給我們,還有他爭取的國民教育的東西的時候,他就被警察用胡椒噴霧,就是噴了一臉。那那個照片就成爲當時那一年最大的新聞。所以就是比起你們 2019 年會在電視上看到我們,就是被打得很慘的那些,其實真的是滿和平,而且滿輕鬆的

陳:嗯,那時候,你們成立了「鍵盤戰線」,當一開始的目的是,就是要反對這個版權的草案,可以告訴我們說,你主要當時鍵盤戰線在做的事情是什麼呢?

鄺:鍵盤戰線,我們主要處理的東西就是關於網路的議題。例如說是版權條例,因為那都是事關網上的發表、跟言論自由。我們還有做一些關於私隱保護的、還有數位保安、還有個資保護、監控,很多相關於香港互聯網的東西,我們都有在處理

鄺:因為那個時候你都是知道,互聯網大概就會是下一個你需要保護的地方。我們看2014 年的時候就知道,很多通訊、或是很多消息的來源,甚至是我的那個影片也是透過網路.才有辦法推出去、然後讓很多人看到。所以那時候就很快,我們都認知到,好,這個東西就是我們要處理的。所以我們都 focus 在所有關於,鍵盤跟滑鼠要處理的東西

陳:從那之後,就是鍵盤和滑鼠,好像就在你的政治倡議工作中,扮演一個還滿重要的角色。所以還有一個就是非常響亮的綽號叫做「滑鼠娘娘」

鄺:我還是覺得滿尷尬的,就是這麼多,10年以後,還是會有人這樣叫我。因為這個東西本來就是一個滿香港的東西。 因為,為什麼說滑鼠呢?是因為有一年政府在好像是2013年的時候,舉辦一個關於版權條例的公聽會。然後每個組織只能有一個人去。當時有另外一個發言人,已經用了「鍵盤戰線」的名字。那我就說,你就隨便幫我創作一個 organization 的名字,然後讓我用吧。然後他就說,那滑鼠戰線好了

鄺:那「娘娘」這個東西怎麼來的?娘娘就是那些,會收工具人的女生,他們一概稱之為娘娘。然後組織對我的期許,就是我要幫鍵盤戰線,招收很多義工,來幫我們做我們的倡議工作。當然我是失敗了,我是沒有這方面的天分跟能力。那總的而言,這「滑鼠娘娘」的來源就是就是這樣。就時至今天,還是有人會拿出來講,就有些前輩都會很開心地走過來說,欸我知道妳以前叫滑鼠娘娘然後我都非常的尷尬

陳:其實,也滿親切的,就是會讓人有一個直接對你的一些印象

陳:因為其實那個時候就是,也是 15、16歲嘛。我自己也想像,我15、16歲的時候在幹嘛,可能是看電影啊、然後可以跟朋友去哪裡玩啊。可是當時的妳在想的事情是,怎麼樣保護你的資訊的安全、然後怎麼樣子,讓更多人知道數位隱私的重要性。是什麼原因,已經讓你,作為一個15歲的女生,感受到就是這件事情是很迫切、需要被重視的呢?

鄺:就覺得這東西太重要了,一定要做!然後就有一點想要為香港做點事情。而且也是因為我們生長的環境。那個時候就是中學生,參與社運是一個比較是新的一些人的想法。因為 2012 年的時候,就是黃之鋒他們創立了「學民思潮」,專門處理政府想要推廣國民教育,歌頌共產黨的課程內容這樣。所以中學生都覺得,欸,這個東西對我們影響很直接、很大,所以他們就組成了「學民思潮」,就處理這個議題

鄺:對於我們的generation來說,其實是滿正常的。我會覺得喔,這個議題沒有人要處理嘛,還沒有人要去,那我有興趣的話,我去處理就好了。 這個也是,這個也是我自己個人的興趣的地方。我也說不清為什麼,我對個資保護比較有興趣,但是那個東西對我來說,我就覺得,欸,其實問題很大耶。如果政府會知道那麼多關於我的事情,其實想起來也是滿不舒服的。我沒有想要被別人知道我什麼時候去哪了、或是我是不是失戀了。而且這政府還那麼不可靠、也不民主的時候,它為什麼可以知道我那麼多的事情?就是那種滿叛逆的心態。而且我身邊也有人在做類似的事情,所以你就有那個能力、或那個衝動,去做這件事情


陳:那就是在香港的國安法,在2020年通過後,大家不管是國內國外的,都對於不管是在自己的言論自由、討論政治的敏感的議題上面,都更加地小心謹慎。那其實,因為你也暫時回不去香港嘛,就是成為了流亡港人的其中一人

陳:其實你也是在海外,持續幫助香港,那你自己就是也協助一些香港的抗爭者,他們保存一些敏感的文件、訊息。你會幫他們保存,比如說像怎麼樣子的資料?

鄺:我保存過的資訊也滿多的。最令人難受的,其實就是 2019 年10月,不知道大家記不記得?就是香港兩所大學──理工大學,跟中文大學──那個情境,真的跟打仗沒兩樣的那種感覺。就是警察想要進入大學校園,學生都反抗,然後就僵持,然後就有很多水炮車啊,然後有催淚彈很多。 那個時候,很多人都困在那個校園,他們都覺得他們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脅。然後他們也很怕自己會被消失或什麼的。在大學校園,被困在裡面的時候,他們會拍下遺言

鄺:然後就說,欸,72小時內,你沒有聽到我的聲音、或是聽到我消息的話,麻煩你將這個公佈出來、或是給我的親人或朋友或什麼的。他們都會把這東西發給我

鄺:然後我是看了一條我朋友拍的,然後我就再也看不下去。我都真的沒有看。不然就是有一些人寫下他們自己做了什麼在他們身上發生什麼事,他們很害怕他們會消失在警察局、或是不見了。他們也會寫下一些,關於那個運動發生的事情。那個那個詳情我都不太能講,因為他們有些人現在就是被捕了、或是還在香港,我就沒辦法說

鄺:還有就是一些文件,例如說,當時關於一些事情的紀錄。那些紀錄,也沒辦法放在香港,因為那東西被警察找到的話,就等於說,所有相關的人都會被捕,都會惹上麻煩

鄺:但是那個東西,也不應該就這樣就消除掉。因為那也是一個歷史記錄嘛。那些東西最後就會…有些就會來到了我的手上,說,欸你可不可以幫我保存好這個?記得要加密,要加一個很強的密碼喔

陳:其實就是幫忙保存這些,在情緒上的就是負擔也是很大的嗎?你剛剛有說,就是也包括他們的遺言啊,所以你會不會有時候,在國外或是流亡的這段時間,也會問自己說,為什麼你要活得就是就是這樣,這麼戰戰兢兢、小心翼翼的?

頌晴:有,當然有。其實滿滿常發生。就是,有那天壓力真的太大的話,你還是會突然很想大叫說,我不幹了!我幹嘛要活得那麼辛苦?你還是有那些 moment,一定是有的。我覺得最大、最難處理的,其實是那個愧疚感。你好像你出來了,你現在人不在香港,你沒有跟我的同事、或我的朋友一起,熬過這個 moment。甚至於他們在坐牢,我在外面洗澡(想)洗多久就洗多久。我喜歡吃什麼就吃什麼。他們沒得選。你寫信給他們的時候,因為太多東西不能講,因為你知道他們的信,獄方會看。所以你很多東西,你也不能講

頌晴:你也不能跟他說什麼,我很愧疚或什麼。因為你知道,他們其實沒有想要聽這些。他們也沒有覺得我欠了我的同事、我的朋友什麼。但是你就是會有那個愧疚的感覺,就一直在你心裡。甚至於到這一刻,我還是有的。我已經出來兩年,然後我其實也一直在做香港的東西,你還是會覺得,很愧疚,好像沒有能幫他們做到什麼。因為他們還是在監獄裡面、他們還是不能出來、他們還是有很多東西不能做

陳:牢裡面的,就是你的好朋友,他有沒有跟你說一些什麼話,讓你覺得比較不會那麼愧疚?

頌晴:我覺得他們是給了我動力吧。例如說,有一個我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,他現在就是在坐牢。他在進入警察局,知道自己可能會被關押的前一天,我們就談了一個視訊電話。他就很輕鬆地跟我說,還吃蛋糕很爽,好像是,那個時候,其實還有歡送會那樣。他就很爽地跟我說,欸,我要進去坐牢囉,那就是 I do my part, and you do yours.你自己要做好你應該要做的事情。我相信你喔。這樣的話。他就說,我們分工,我就要進去坐,你就在外面做好你的事情就好了

這是他說的話

頌晴:那個當下,其實我真的不知道該講什麼。只能答應說好,我會努力的。因為我做的事情,我知道我在這邊開始了這個倡議工作,那時候在德國。我就知道,欸,那好,我要做下去。     他是給了我很多動力。到現在,我還是覺得,欸我是…除了為了香港,我也是為了他、為了我的朋友,去做這件事情。但是這個東西也沒有讓東西變得比較容易。還是滿愧疚的

陳:嗯嗯,因為你現在有的工作,也很大一部分在倡議,各國政府對中的政策,或是對華政策,的一些策略的討論。你現在在一個組織叫做「對華政策跨國議會聯盟」裡面,負責在國際上面倡議遊說各國支援香港的一些相關政策

陳:這個聯盟真的滿有意思的。橫跨全球5大洲、20地左右的國會、或是議會成員,一起來討論,對華政策可以做一些怎麼樣的調整跟改變。這是2020年的時候成立嘛,現在也有超過200人,在這個聯盟裡面。可以跟我們分享一下,這是一個怎麼樣子運作的組織?關注哪一方面的對華的政策?

鄺:那個中文名字太長,我也記不住。

陳:IPAC

鄺:我很想要叫我公司作 IPAC。     那 IPAC 其實就是很有趣,我們其實不是一個公民組織,其實 IPAC 就是那些議員們。我的工作,作為秘書處的,香港倡議的那個人,其實我的工作主要是:幫他們處理他們想要處理的香港東西,或是告訴他們,現在香港發生了什麼事,我們要不要做點什麼?我的工作只是幫助他們、準備他們需要的東西、跟幫助他們執行這些東西的那個人

鄺:IPAC其實,我們現在 focus 的東西,就是除了香港以外,還有 focus 制裁。例如說,我們有關於制裁的的倡議,就是想要推動更多國家,改革他們的個人制裁的法律。那他們就可以鄺:針對性地制裁中國官員、或香港的官員,或是那些跟人權違反有相關、有直接關係的那些人。而去阻止他們再一次從事這一種,人權違反的事情。例如說,林鄭月娥跟我們新的行政長官李家超,他們兩位都是被制裁。他們被制裁的結果,就是他們沒有信用卡。李家超選舉,就「所謂選舉」的時候,他都常常在 YouTube 下廣告嘛,然後 YouTube 就拒絕了,說你不能,你不能在 YouTube 上面用廣告,因為你被制裁了

鄺:這些東西看起來影響很少,但是看在身為一個香港人眼中,也是滿爽的。就是說,就是活該的!可是總的來說,還是有起到一定的…一定的作用。那除了這個以外,我們也在討論說,關於出口管制的東西。因為很多國家,其實也已經有對香港跟中國進行出口管制。催淚彈啊、槍械,那些東西不能出口到香港

鄺:但是呢,例如說,華為、HikVision(海康威視)那些公司,他們還是有在外國跟很多大學、或是很多的機構,有商業的合作。那其實那些途徑就能讓他們從外國,轉移那些科技的技術回到中國、將那一些科技用作違反人權的用途,例如說,大型監控,在新疆或其他地方。那其實這些都是很有問題的嘛。就是你一個民主國家,你其實應該沒有想要說,你製造的東西被拿去這樣用吧?起碼稍微會覺得有點不舒服吧。另外就是,政府有沒有用納稅人的金錢,去採購一些其實是人權違反的產品。很多中國製的口罩,其實都是來自新疆。用新疆棉花,就是這是奴隸出來的那些產物

鄺:現在英國政府已經宣布,他們不會從這地區再採購了。但是很多地方還是有在做這事情。我們要不要去處理?有時候還是有些警戒的東西,例如說就是有什麼香港的很知名的社運人士、或是其他人被捕了。那我們的成員就會說,欸我們一定要出一個聲明,或是在國會,放一些問題進去國會問政府,你準備做些什麼?你不會只是說,「我們非常遺憾」,就算了吧?


陳:因為其實從你15、16歲開始,對於數位保安、數位安全領域的啟蒙,一直到後來,開始做研究。你在德國漢堡大學進修歐洲法律、還有相關的,數位保護相關的領域。可以和我們比較具體的說明你正在研究的內容是什麼?數位人權到底是什麼?你會怎麼定義它呢?

鄺:我現在在研究的東西,其實就是歐盟個資保護法底下的一些法律理論。主要是研究個人資料到底是什麼?因為很多時候我們都沒有去想.到底這個東西是什麼?我們就說我們要保護它

鄺:例如說,我們會覺得,欸,我們使用臉書、 instagram,它們是免費的。就是很多人都會說,其實那個東西不是免費,你只是用你的個人資料去支付。臉書就是會,或是 YouTube 會一直跳出那些麻煩的廣告。那些才是他們真正的客戶。我們作為用戶,我們其實是被賣得的那群人。我們才是他們賣出去的那個商品

鄺:在我們使用那個服務的當下,就是會收集了很多個人資料。那些個人資料,不單單是你什麼生日、也不只是你 po 了什麼照片、或什麼什麼特出的字眼在 facebook 裡面。不是,而是其他非常敏感的資料。甚至於是你沒有公開過的,例如說,你的性取向你什麼時候最容易被挑動你的情緒、你什麼時候開心、不開心。這些東西,它都是有辦法從你使用社群媒體的習慣中間,推敲出來的東西

鄺:他們就是賣這東西給廣告公司。廣告公司就知道,應該在那個時候,給你看什麼樣的東西,最能挑動你的情緒去買東西、或做某類事情。這個也是 2016 年的時候,為什麼 Cambridge Analytica 那麼成功,可以影響到某程度的選舉結果的原因

鄺:所以我的研究就是在看,這個東西現在被當成商品用。那到底個人資料是什麼?我的研究題目就是比較想要去處理這個東西。在法律上,我們應該要怎麼處理它,才有辦法最大程度地保障我們用戶的利益、跟我們的人權

鄺:而「數位人權」這個其實是一個滿新的概念。其實說新,也是十多年的事。但是相對而言,跟人權這個比較長遠的 concept 來講,這東西就比較新。它說的,其實就是在數位世界,我們要怎麼去保障我們的人權。在美國,個人資料保護沒有…沒有是人權。它是一個消費者的權利。而在歐洲,歐盟法的框架底下,個人資料保護是人權的一種

鄺:所以我們會看到,其實在什麼是數位人權的那個框架底下,還有很多不確定的地方

鄺:例如說,言論自由在網路上面、跟言論自由在現實世界,其實是有點差別的。我們要處理 hate speech,就是那些仇恨言論?我們怎麼樣處理面對女生、或是男生、或是某一群體的某些言語暴力,一定是跟現實世界有所差異。因為現實世界沒有那個演算法,去把東西放大或縮小。可是在平臺上面,他們就要處理那些內容的管理

鄺:這個就是那個數位人權它要處理的地方,就是它在一個非常不一樣、而且非常高度緊密連結的環境上,我們要怎麼保護我們都公認為應該要保護的人跟權利

陳:那在歐洲這幾年,你應該也遇到不少可能在德國當地的學生、或是其他歐美國家的青年,還有來自可能中國、來自台灣的留學生。你對數位權利的這個認知,在你在歐洲生活的這段期間,你有感覺到自己,和其他國家的年輕人相比,有哪些差別呢?

鄺:有。就是在德國念書那幾年,其實感覺滿大,他們滿多,也是會關心他們的個人資料去哪,但是他們關注的點跟我很不一樣。因為我作為一個社運人士,我是出於自保的那個心態

鄺:我要面對的東西,滿明確就是,我不想要香港政府、中國政府,或他們附近的那些任何人知道我的個人資料。因為那個東西太危險。它會對我造成直接的影響

鄺:對於德國,我身邊的人有兩種。一種是沒有很 care 的,他們會覺得,欸,我沒有做錯什麼事啊,I have nothing to hide 。他會覺得,欸我也不是你、我也不是什麼高風險的人,我幹嘛要注意這個點?另外有一種他們就是滿注意,但是他們注意的點不是對於政府的,而是對於商業機構,收集他們資料,尤其是美國的公司

鄺:歐洲人,尤其是德國人。因為 2013 年 Snowden 的告密事件之後,他們對於美國來的一切,都是保有那個懷疑的態度。他們會覺得 facebook、instagram、whatsapp,它們都是為美國服務。所以他們都很小心使用這些軟體、或這些社交平臺

鄺:所以看得出來,大家關心的點滿不一樣。他們對於中國的擔心沒有那麼大,他們很會用 tiktok。他們會覺得,欸,中國拿到我的個資也沒什麼。tiktok上面也沒有什麼不可見人的秘密啊。他們就沒有想到那個個人資料,後面可以帶來的影響有多深遠

鄺:你很難去跟他們討論說,欸,你看美國 2016 年的時候就發生了 Cambridge Analytica。就是有俄羅斯或是其他的單位,就利用個人資料,來做一些針對式的廣告、跟政治宣傳。所以其實就是能夠影響到選舉結果。後來在英國脫歐的那個公投,也會看見類似的操作的時候。他們反而會覺得,欸,這個跟我沒有什麼關係啊,那是美國的問題、那是英國的問題

陳:嗯嗯,有沒有也遇到說,比如說拉丁美洲、或是非洲國家的學生呢?比方說,過去或是現在,其實都還是個獨裁的國家,或甚至是東南亞。不知道他們對於數位權利的認知,和你的差別是怎麼樣子?

鄺:非洲國家或那一邊的,我遇到的比較少,通常是跟那邊的研究學者有接觸。那他們就其實滿擔心的。他們擔心的那個點,不單單是在於個人資料,而是一些牽扯到比較嚴重問題,例如說,國安、政府的資料。例如說,非洲聯盟,他們好像是 2018 年的時候就被發現,他們因為使用中國提供的雲端服務…他們其實有好幾年,他們的資料都,每一天都,在他們沒有知情、跟沒有同意的情況下,傳回中國

鄺:但是他們其實…他們覺得他們沒有選擇,去用其他的服務。他們當然知道,中國服務很不安全,你不應該進入那一帶一路的那個框架底下,因為那個東西會為他們帶來負債或其他的問題,但是他們就說,欸,那你們西方國家一直警告我們沒用啦,我們就是沒錢,我就爛!那所以我都要用啊,我還是要做一下那個科技的發展。所以就變成比較不是私隱的問題,已經是國防、跟你那國家對於中國,有沒有非常脆弱的那一種問題

鄺:但東南亞,我覺得,是比較關注。我覺得也是跟環境有關。緬甸或泰國,他們其實也是在面對獨裁政權的打壓,或是他們想要爭取一個比較民主、比較自由的制度。他們先要保護自己,才能有辦法去做他們想要做的事情

陳:嗯嗯嗯,不同國家,因為他們的背景、國家的政策,或是他們的政治的傾向,會導致他們可能對於數位認知的這個差別

我們回到德國的話, 德國其實我們會以為,好像他們都還滿敏感的、或是對於自己的這些數位隱私是滿有意識的。那就你在德國的生活…有哪些的中國影響,是你在生活中可以看得到、感受得到的呢?

鄺:我覺得總的而言,我還滿有感的, 在德國生活的時候。總的而言,我還是滿驚訝。 我必須要需要先承認,我是沒有做好我的準備工作 ,我就衝過來,就是一個人衝來了德國這樣。 所以跟我想像中的德國是有點落差的,尤其是對中這個方面。因為那個時候,我會覺得,欸德國因為它的歷史背景使然,它應該是對於人權這些東西比較敏感的

鄺:但是我現在最有感的就是,很多大公司,他們好像從來沒有這種從歷史當中學到教訓,他們還是會不遺餘力的參與,在人權違反當中,尤其是跟中國有關。例如說,他們汽車公司,Volkswagen、Audi那些,他們都有在新疆設廠。那他們還參與了那個什麼勞動力計劃,就是,就是現代奴隸制度嘛。就是把少數民族的人,尤其是新疆人、維吾爾人抓起來,然後放到再教育營當中。然後美其名就說,我們要再教育這群人,但其實是把他們放進工廠裡面工作、強迫他們在沒有收工資的情況下,為這些外國工廠服務嘛

鄺:那他們後來被媒體在這邊詢問,欸,你知道件事情嗎?你怎麼可以這樣做?的時候,他們說,欸,我們不知道欸。那個時候已經有很多,非常非常多的媒體報導出來都說,這個東西真實存在他們還會用一些非常爛的說詞為自己開脫。就是說,我們現在德國就在講綠色能源、我們要轉用太陽能。好啊,但是太陽能板的那些原材料,大多40多%的,都是來自於中國。那你們選啊。到底是德國要綠色能源,還是我們就停滯不前,在能源方面?他們就會用很多那些滿難聽的說詞,去把這東西包裝起來。然後就正當化自己在中國參與這些東西的事情

鄺:他們在另外一方面就是,尤其是學術界,也是滿不願意承認有中國滲透,其實學術界,是被所謂收買得最厲害的。原因就是因為,他們很多的Sinologie,就是中國研究的經費,都是來自於類似像孔子學院、或是其他中國相關的研究機關給他們的錢

鄺:學術自由上面,他們其實受限很多。他們也不能講中國什麼什麼的,   他們會變成一些很不 critical 的 research。那些 research 沒有不好,但就是,你要是被限制了,那個就學術自由就是受損

鄺:還有其他方面。你很難去跟他們去討論,其實這個是一個總的來說是經濟結構的問題。他們在東西德合併以後,他們實行的一系列的經濟改革,其實是,在結果上來看,就是把德國推向了非常依賴出口。他們內需還滿低的,所以他們就必須把所有生產的能力轉移到出口方面,例如是汽車

鄺:返回了我們剛才…我剛才說的第一點,就是汽車公司,他們非常非常會為中國辯護。 所以他們就在經濟滿依賴中國,學術上也滿依賴中國。那這兩個東西其實影響很大因為,如果學術上你沒有很多研究可以出來,去討論這個東西對德國的影響的話,那其實就沒有論述那個基礎去討論,欸我們現在要該怎麼辦?反而是到了在 2019 年,有新冠肺炎、 covid 之後,我們才看到那個少少的改變的態度。欸原來我們那麼依賴中國製的保護衣物,就口罩那些,很多是來自新疆。所以也是人權違反的產物嗎嘛。他們才開始多了這種討論,然後開始想要說,欸,我們現在要不要想一下怎麼辦?

陳:另外有一個也是還滿值得關注,就是拿中國科技公司華為,參與 5G  網路建設的這個例子。華為就是在國際上,一直希望在就是數位這個版圖上面,持續的拓展,那現在也就是,它具有龍頭性的一個角色

陳:但是美國在幾年前,就已經就是將華為的機器設備等等列入黑名單。那後來也包括它5G的建設。那英國、瑞典還有一些歐洲國家也跟進。但是德國呢?就是在中間,搖擺不定

陳:花了大概兩年多的時間,才在去年的時候,2021年,通過「特殊通訊安全法」。某種程度才阻止華為, 5G 的網路建設,在德國的發展。那這個呢,其實值得一提的是,中國是德國汽車第二大的出口國。那這也成為中國市場拿來就是,對德國做一些對中政策決定的一些威脅

陳:所以你怎麼看,就是這個事件的改變?

鄺:如果只談德國,為什麼會有稍微的一個轉變?我覺得是他的盟友,都滿強硬的,在這個議題上面,關於中國,來自中國的資安的危機。我覺得德國,為什麼會改變態度?我們可以現在看一看,就是烏克蘭在打仗嘛,我們看一下德國,從頭到尾的那個那個那個姿態

鄺:我在推特上面有看到一個迷因,就是說,德國什麼時候會採取行動、或是改變態度呢?盟友全都失望了,然後一直被罵到慘,然後他們就開始思考,嗯現在在做會不會太遲?如果是太晚的話,他們會說,喔,我們什麼也做不了,對不起喔。這樣。如果是有事情可以做的話,他們就會終於做一點小小的事情、小小的讓步,然後說,唉呀,我們真的好棒好棒。那我就覺得,這個跟他們面對華為、或是面對中國的態度,其實是相近的

鄺:他們其中一個除了是 covid 的原因之外,也是因為看到所有他們的盟友,就是美國、英國、澳洲、加拿大,那些都開始有關注這個議題。而且也開始推歐盟跟德國。欸你其實要注意這個東西,你不能就什麼都不顧,只顧經濟利益。也因為到後來就是 2020 還是 2021 年,我忘了實際年份,歐盟決定要制裁中國一些官員,就是因為他們在新疆的所作所為。然後第二天,中國就反擊嘛,就制裁了歐洲議會的某些成員,外加幾個 think tank 這樣    

鄺:那麼他們那個時候才發現,欸,我們面對的原來是這樣一個不不可理喻的,而且也傷到他們的面子嘛。所以他們才叫停了,當時的中國跟歐洲的貿易談判。關於投資的那個 agreement 的那個討論。     但是事隔才不過一年多,他們現在就說,欸,我們要重新開始討論這個東西

鄺:所以其實,他們真的是很搖擺不定。德國跟歐盟做什麼決定,其實也很在於其他,他們的盟友,有沒有對他們施壓、或是那個時候有沒有讓他們有空間可以說,欸,我們先軟弱一點沒關係。 而且現在,就是 covid 啊,他們認知,首當其衝受到影響,所以他們就會說,欸,我們要不要想一想,不要那麼依賴。但總的來說,要砍掉重練的念頭,我覺得他們到現在還是沒有的    

鄺:他們還是想說能拖就拖。還沒有到最後,我要做出決定、要站哪一邊的 moment,我還是先不要,我都先默默地賺錢,這樣

陳:不管是你的同學啊、你身邊的人啊、到政府的對中的政策。大概近幾年可以感覺得到歐洲,好像有比較有意識。就單看德國的例子的話,現在德國對中國影響的意識,你覺得,你覺得是足夠的嗎?

鄺:我從一個香港人的角度來看,當然是太不足夠,而且太慢。當時在改革開放以後,六四那個當下,其實所有西方國家應該也要知道,它不是一個我們想像中,會那個國際遊戲規則玩的國家

鄺:後來有很多事情,其實也展露出,中國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國家、或怎樣的政府。但是世界各國,德國就是沒有想要去處理這個事情。他們還是滿單純地說,我們用貿易,我們透過跟它來往賺錢,我們就慢慢會開放它啦。他們有一個理論就是經濟開放,會帶來政治的開放嘛。我覺得過了好幾…大概10年之後,應該要知道這東西不存在吧

鄺:西方國家就是滿喜歡自己的那一套,或是他們自己自身經驗去看中國,而會忽略了其實,那個東西本質上是什麼。  而他們到現在還是在拖延,還是滿不願意完全處理中國的人權問題。他們會覺得… 我沒有覺得完全脫鉤是可以實行,當然沒辦法跟中國完全脫鉤。這個東西說出來我也知道沒有很現實

鄺:但是,你還是要讓它知道,有些東西是不能接受的吧。就是人權違反這東西真的不能接受。大多都說,我們會把人權放在我們的優先次序上,而經濟是在人權後面。但是出來結果就是大家比較想要賺錢,沒有很想要顧其他人的生死的感覺。所以我其實真的是滿失望的

陳:你曾經在採訪的時候有提到,中國的影響力,其實離德國、離歐洲都不遠。那你用了一個詞是「反烏托邦世界」,有點像是烏托邦的對照面,形容人們在虛擬的社群裡面,就說過著非人性化的可怕的生活

陳:那大部分的人可能會覺得,喔,可能就是像在中國這樣的極權國家會發生,它不會發生在其他地方。但你有覺得,這個所謂的反烏托邦世界,他可能發生在歐洲,或是說,某種程度已經在歐洲發生了呢?

鄺:我覺得會在歐洲發生。但是那個發生,沒有一定像是我們看1984那種,非常非常高壓的情況下發生的方式。反而是我覺得,其實它已經有在滲透於我們在歐洲的生活的很多面向。例如說,你做學術研究,你跟中國有相關的話,你也知道有些東西不能講。那東西很潛移默化,就會進入你的生活裡面。然後還有很多假資訊在歐洲,例如說,covid 的時候很多中國來源的假資訊就是說,那個東西是美國製造出來什麼什麼什麼的

鄺:如果你要說社交媒體的話,你在用 tiktok 、微信那些,中國製的軟體的話,其實你能講的、或是你能看的,是他們決定你能看的。那而且ByteDance's,就是 tiktok,它不是一家只是想要牟利的公司。它牟利以外,它也要向中國政府負責、跟為它服務的這時候,其實這個東西,就是它會讓你看的,也是它想要讓你看的。它其實就是那種假資訊的來源,其中一個很大的來源。例如說,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時候,很多關於歌頌俄羅斯這樣行為的資訊,就是來自於 tiktok,tiktok就是會hold 住一個平臺給他們做這樣的事

鄺:但是最可怕的是,因為歐洲會覺得,欸這個中國跟我無關啊,它這個東西沒有想要搞我。它想要搞香港人、臺灣人、維吾爾人。就是它沒有搞到我啊,我是德國人,我是法國人耶,關我什麼事?那其實就是,他們沒有想要去瞭解這個東西,其實反而是更容易在不知不覺之間,改變他們某些 discourse 的走向

鄺:當然還沒有到我們1984那種想像、非常思想管制,或是完全讓你能想什麼、不能想什麼。但是他們透過這些操作,其實就可以慢慢影響整個輿論的走向。那你.到你發現的時候,已經就是比較晚了。你能發現的時候,通常事情就是發生到不可挽回的地步。你才說,啊,原來發生了,這樣。那那個時候都太晚了

陳:那你今年的時候,就是在5月的奧斯陸自由論壇上面,也說了一段話,希望傳達給歐洲大眾的訊息是 our loss is your loss,那中文的意思就是,我們的損失就是你們的損失

鄺:其實我那時候說,our loss is your loss 的意思就是說,不要覺得那東西只是發生在香港。或是台灣人,或是維族人身上。不是的,我們的困境其實是比較是一個…反應了一個很大的問題,就是中國其實持續在擴張,而且它沒有在顧你那些什麼遊戲規則的。它真的沒有在顧

它只是單純地想要權力擴張、它只是想要,把手伸到有能伸多長就伸多長。就是真的不要覺得,我們是跟你無關的。我們只是在前面幫你頂住。我們頂不住的話,你們也沒有好到哪裡。我當時是想要講的是這個。而且他們也不應該覺得他們沒有責任

鄺:我認識的歐洲人,也不會說全部,他們都有一個非常有趣的點:他們非常喜歡怪政府。無論是內政、外交實務,他們很喜歡怪政府。但是有時候我都會坐在那邊,我覺得很奇怪。我說,政府不是你選出來的嗎?你有去投票吧?就是你有責任的啊。你選一個那麼…就是那麼沒有要在意你在意的議題的政府的時候,你是不是應該要反省一下?

鄺:我是很生氣、也很忌妒,就是你能投票啊。你還在那邊說什麼,可以做出一些改變,但是你沒有做啊。這時候我就覺得欸,所以你不要覺得跟你無關喔。你可以做一點東西,你也可以什麼都不做,然後我們就一起受苦吧

陳:他們的反應是什麼?當你剛剛講這些的時候?

鄺:他們都尷尬,他們都很尷尬。他們說,你不懂啦!他們會覺得,梅克爾,就是剛完結她的任期的德國總理,在位20多年。後來有人說,她對中政策真的很爛或什麼。然後我都會說欸,你們那時候是投她的嗎?還是你投了別的政黨?還是你的政黨,其實也不 care?

鄺:他們就會很尷尬的說,欸,那這個東西在德國沒有很重要嘛。然後我就說,但是你現在在…你在靠杯耶。對不起,就是你這樣在靠北耶,那應該怎麼辦?通常他會很尷尬說,欸,然後就沒有想要繼續討論下去

陳: OK

鄺:但是那個點我真的滿生氣。其實,你能決定的時候,你幹嘛不好好決定?

陳:你有提到,就是說中國的觸手,其實它可以能伸多深就伸多深嘛。那像你這樣子活耀的社運者,那你日常是怎麼樣感受到中國的觸手?可能是監視、可能是騷擾,甚至是一些威脅,讓你覺得說,在歐洲,其實也沒有到完全安全嗎?

鄺:我是比較幸運的,我真的沒有被什麼…被綁架或什麼。我只是有懷疑我是被跟蹤過。就是 covid 開始之前,德國第一次 lockdown 之前,不停見到同一個人。在我的社區裡面,見到同一個人。我覺得欸,不同超市裡面見到同一個人,可能真的是巧合。但是有一天,我要出市中心,跟朋友碰個面,然後我還是見到同一個人。然後也看到同一個人在我…因為我家住一樓,那個時候在我的露台出面,有看到他好幾次

鄺:然後我就開始覺得滿可怕的,為什麼我到哪裡都看到同一個人?那時候就懷疑自有被跟。所以後來就是總是讓朋友載我回家、或載我出去。也比…就是滿小心自己的個人安全。那時候是窗簾常經常關起來那一種

鄺:但是我是比較幸運的。我有聽過很多,不論在英國、美國、或是在德國的,我身邊的朋友或同事,他們其實真的是有被騷擾。有朋友就是他在 Amazon 訂的包裹不見了。然後過幾天,有一個中國人,拿著他的包裹出現他的門前說,我收到你的包裹了,他送錯了

鄺:他就覺得,這東西太奇怪了吧,我跟你的名字甚至於是不一樣,你怎麼有可能拿到我的包裹?但是我們香港人的群體來說,其實已經是很幸運。因為在在很多其它地方,例如說土耳其、或是其他比較跟中國親近的國家,其實他們是會幫助中國政府,把一些他們想要帶回中國的人帶回去。不論是合法的、還是非法的方式

鄺:有份報告就是保衛衛士,Safeguard Defenders,就出了一份關於跨境的施壓的這一種的報告。就是說,其實很多維族人,他們已經逃離了中國。但是,中國要嘛就抓住他們的家人,威脅他們回去。  要嘛就是跟我剛才說的這些地方政府合作

鄺:最近是有人在杜拜,轉機的時候就被抓住,關了一天兩天,最後就是說要把他送回中國。還是有很多這些的例子的

陳:嗯,可能每個族群,多多少少都有受到影響、和不同程度的影響。那你覺得,就是接下來,可能哪一些的發展是很需要,就是被好好關注的?不然可能,如果再晚關注的話,可能就會有無法挽回的一些後果?

鄺:我覺得很多。基本上很多方面的東西都需要處理。這尤其是各國政府的對中的政策上面。例如說,英國現在就是 Boris Johnson 下台以後,現在就有兩個新的候選人,就是Rishi 跟Liz Trust,他們都各自在攻擊對方的中國立場。所有政府他們對於中國的政策 ,例如說,他們會不會再從新疆的地方採購什麼?

鄺:或是他們會不會,除了出一個「深表遺憾」或「深表關注」,憂慮的聲明以外,就沒有要什麼採取具體的行動,去處理香港的人權違反,或是,他們會不會真的能讓台灣加入某些對話, 而不是台灣在各個…就所有國家的那個大使館?其實,他們都是沒辦法見到什麼非常重要、或是真的能做決定的那些官員。因為很多官員都很怕被說,他們違反一個中國的政策。或是他們非常怕跟分離主義扯上關係。這些東西是態度上,但是其實也是影響到我們對台灣、對中國的政策,那些東西

鄺:我覺得最緊急的,應該真的是政策,因為這個東西會影響下面,譬如說學術界的 funding或是影響,我們關於社群媒體的一些管制、或是管理。所以最主要,應該就是政策方面要改變

陳:那我們 來到了尾聲, 那因為你長期對於數位人權這塊有研究,要怎麼樣保護自己的資料,我要怎麼樣用我的手機、怎麼樣子不會被監控。所以如果是你,就說,從15歲的時候開始,就已經注意到這件事情,你會希望跟大家說一些什麼?讓大家更開始有意識、跟準備更加保護自己在網路上面的安全?

鄺:我覺得這個東西,沒有一定是要你是從事高風險行業,你才要注意的。就是你沒有一定要…是得要是社運人士、或記者、或是 NGO 工作者,你才有需要去處理這個東西。但是如果很多人都同時使用滿好的保安的東西的話,那其實任何人要針對這個社群,對他們來說就非常艱難。例如說,我是社運人士好了,但是我的朋友就覺得,欸,他不是什麼人,所以他就沒有注意。但是因為他是我的好朋友,他還是會因為是我的朋友而被針對。而且他是一個 easy target

鄺:不要有僥倖的心態。就是 better be safe than sorry。我是說真的。因為,到事情真的發生了之後,你才要去處理,那其實沒什麼可以處理。我們都說,你送了出去的資料,其實就是潑出去的水,救不回來的。所以就真的,我覺得,是很麻煩啦。那個密碼幹嘛要有什麼十多個位元、還要大小階啊、還不能是別人的生日或什麼,我都覺得很麻煩

鄺:但是還是有很多小工具可以幫你。而且現在 signal 也很可愛的貼圖啦,還是有非常可愛的東西可以用啦。所以就是,可以的話,就是盡量使用這些比較安全的東西。不只是保護你,也是保護你的社群、跟你身邊的人

陳:嗯,對,真的,現在有越來越多 signal 上面的貼圖,就是我自己也覺得滿可愛的

陳:好,那我之前滿喜歡聽一個有趣的 podcast 就叫做 Everything is Alive。簡單來說,就是你身邊的這些物品都會說話,它們會用擬人化的方式,表達跟主人的一些日常的互動啊,和他們觀察跟主人的一些感受還有心情

陳:我們就知道嘛,就是鍵盤跟滑鼠呢,就是你身邊離不開的這些物品。那假設就是現在他們都活著,從2012年你15歲的時候到現在。你覺得他們一路看著你,從鍵盤前線、到雨傘運動、到反修例,就是反送中,到現在流亡在歐洲,為許多人的數位權利挺身而出。你覺得你的鍵盤跟滑鼠會跟你說些什麼?

鄺:我覺得他們會跟我講說,可以放他們假嗎?可以不要每天都用它們用得那麼厲害嗎?還有應該是想要跟我說,趕快寫論文,不然不能畢業,你會一直卡在那邊。然後還有就是,就可以吃薯片或什麼零食的時候用筷子嗎?不要剛吃完就用,就是邊用鍵盤邊吃,很髒這樣。我覺得,這三個東西吧?

陳:真的(笑)那它怎麼?它們會怎麼看你,就是過去10年的這些努力呢?

鄺:它們應該還是滿驕傲的。我希望它們滿驕傲的。就是我,起碼就是我沒有成為我小時候會討厭的大人。我覺得這個點對我來說很重要,對它們來說應該也滿重要。就是,我沒有讓我身邊一直看著我長大的東西、或是人失望。我還是…滿是能知道自己的初心是什麼,而且 hold 住那個原則的話,那我就覺得它們應該滿驕傲的

陳:好,謝謝你,謝謝。也希望這些滑鼠和鍵盤,就是這週可以放一天的假

鄺:可以

陳:那謝謝頌晴今天來到我們節目,跟我們分享這麼多,也讓我們更進一步了解中國在德國的影響力。還有就說,你現在參與的組織跟計畫。最重要的事情就是,希望可以養更多人有意識到就說,自己的數位權利是什麼

鄺:謝謝大家,願意聽我講那麼多,謝謝大家

陳:也許我們會認為,在歐洲普遍的公民會對自身的數位權利更有意識,但根據頌晴在德國的經驗,似乎不完全如此。她身邊多數的德國人對臉書取得個人資訊特別謹慎,但對中國的通訊軟體,像是Tiktok,卻很鬆懈,這確實是個擔憂。這樣的態度,頌晴認為也延伸到組織、政府、甚至是國家政策決策的層面,對於一個自認自由民主的國家來說,要承認正在被中國影響或是滲透,似乎是更不容易

陳:頌晴也提醒很重要的一點,中國的數位監控不是只針對特定的高敏感人士,也不是只在中國,中共所監控的人是不分國界,不分對象的。任何一個普通人的個資,都有可能進到他們的大數據之中,當資訊被掌握以後,某種程度就已經救不會來了

陳:不要有僥倖的心態,是頌晴作為一位長年的香港社運人士,語重心長的提醒。更注重自己的數位安全,保護的不只是自己,也是身邊的家人和朋友。那我們先從將密碼改為高強度的密碼或是設定成雙重認證開始,好嗎?

陳:那接下來,我們也會再邀請更多對中國在歐洲影響力有一些獨到見解、還有經驗的人,來和我們分享。那就請大家敬請期待。我們下次見。謝謝!

*****

吳怡慈(製作人):您剛剛聽到的是陳映妤與鄺頌晴的對談

吳:頌晴說,「你送了出去的資料,其實就是潑出去的水,救不回來的。」無論只是一則訊息,還是珍重的遺言影片,在中國的監控下,頌晴只能小心翼翼地保存,否則都是危險

吳:自從這集錄音之後,德國對中國的態度有極大的轉變,我們近期也將文字報導的方式更新德國的情況,文字報導將會從鬼島之音的雙語電子報寄出,追蹤連結在 shownotes 裡,歡迎您免費訂閱

吳:下禮拜,《來自五星的你》第六集,我們將來討論波蘭,波蘭是中東歐經濟影響力最大的國,也是歐盟 人口第五大的國家

《來自五星的你》第二季,我們下週見